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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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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彪

離開皇宮時,我在東掖門外遇到了李彪——這個曾經間接害死我爹娘的我最恨的人。元恪即位後,李彪自托於尚書令王肅和北海王元詳,又與中書侍郎邢巒詩書往來,為他們所稱讚。李彪也借機向王肅和元詳求覆舊職,於洛陽修撰國史。

李彪的請求得到王肅允準後,便以晉人王隱先例,於史館白衣修史。這件事雖讓我一度不快,但我答應過先帝,與他恩怨兩清,終究,我沒有對他窮追不舍。

而王肅與元詳,也因為知道我與他有著血海深仇,雖然對他多有接濟,但並未給他高官顯職。元恪親政後,李彪依舊於洛陽以白衣修史。然而不久之前,元恪令李彪兼通直散騎常侍,行汾州事。這個職位非李彪所好,他曾數次拒絕,但元恪一直駁回他的申請。在這期間,侍中崔光曾上表元恪,請求正式任命李彪為著作郎,修撰國史,也遭到了元恪的拒絕。

我從未在元恪面前說起過李彪,也未求過他讓他不重用李彪,他不重用李彪大概率有他自己的考量。不管如何,李彪的境遇已與我無關。我不願再糾結那些往事,就當沒看到他。然而,我沒有想到,他竟然主動叫住了我:“微臣見過彭城王妃。”

見他向我請安,我故作姿態道:“不敢,媛華是什麽人,怎能受得起李中尉的大禮?只要李中尉在見到我時,不於眾人中出言斥責我,我就感激不盡了。”

“王妃言重了,李彪惶恐。”我話語中的憤恨之意顯而易見。也許就是如此,他竟然慌張地朝我作揖致歉。

我上前扶起他,緩緩笑道:“我猜,李中尉應該是進宮求見陛下辭去行汾州事一職,繼續在秘書省修國史的吧?不過,我猜李中尉應該沒有見到陛下。”

“你怎麽知道?”他大驚。

我怎麽知道?自然是從他的反應裏看出來的。

我斂起笑容,隨意道:“想來如果陛下見了你,你應該會趾高氣昂吧?”

我無意與他糾纏,只想立刻離開這裏。然後,我低估了李彪,他竟然拉住了我的衣袖:“彭城王殿下一向對臣賞識,還請王妃幫我向殿下一言,求他在陛下面前說說好話,讓我繼續在秘書省白衣修史,完成我的抱負。”

他簡直是不要臉,事到如今,還想讓彥和幫他?此時,我怒氣上了頭,甩開袖子罵他道:“你簡直恬不知恥,你害死我爹,還想讓我丈夫幫你,你做的什麽青天白日夢。”

“李司空的死只是他自己心理素質不好,與我幹系不大。”他這樣說道。

“與你幹系大不大你自己心中有數。”

“王妃,我如今什麽都不是了,你為什麽還是追著我不放?”他壓低了聲音道。

“我什麽時候追著你不放了?” 我心中冷笑,我若真追著他不放,如今,他早死了。

“彭城王殿下與王妃恩愛好合在整個洛陽都是有名的,陛下又一向敬重彭城王,若非你們攛掇陛下,陛下怎麽可能一直不用我,還想把我外放?”

簡直笑話,在他看來他的外放,竟是我與彥和攛掇的陛下。莫說我們不會這樣做,就憑彥和賦閑在家,他就不會去插手朝政。

我說道:“彭城王是什麽樣的人你應該清楚,你莫要汙蔑他。我若真有心報覆你,你覺得你還能當官嗎?”

“這……求王妃,帶我見一見彭城王。”

想到他的前倨後恭,我就無比惡心。我說道:“不可能,你死了這條心吧。彭城王府,這輩子你都別想踏進一步。你當年既然做了那樣的事情,就要接受今日的後果。”

“當日,我當日做了什麽?你父親的死,雖與我有關,但不能全算到我頭上吧。”

我說道:“你心中怎麽想的我知道。你想以白衣的身份在史館監修國史,不就是指望哪天陛下想起你當年為他所作之事,一時心軟把你官覆原職嗎?”

若他心中無欲無求,當年他何必要做那些事,如今又何必堅持要留在洛陽?他當年所做之事是為了權勢,今日又何嘗不是!今日他在我面前伏低做小,焉知飛黃騰達後不會故態重施?

“你可不要血口噴人。陛下?我為陛下做了什麽事?”很顯然,他在揣著明白裝糊塗。

我並沒有跟他繞圈子:“你為陛下做了什麽事你自己不清楚嗎?廢太子當年是怎麽死的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和馮幽後之間的勾結,你以為你們可以瞞天過海嗎?”

這些實情從我口中一一道出,他不出所料地驚訝道:“你胡說。”

我淡淡地一笑,從容道:“我胡說?只要做了,就總會有蛛絲馬跡。你當真以為當年之事沒人知道嗎?我實話告訴你,我手中有的是真憑實據。你再在這兒胡攪蠻纏,我一定把全部證據呈交禦史臺,再加上當年你和侍禦史賈尚一起逼死廢太子之事,你覺得你會是什麽下場?陛下和先帝一樣,一向註重聲名,若是這件事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就是他想保你,你覺得他能保得住嗎?”

“你覺得陛下會為了一個跟自己沒什麽感情的兄長來翻這些陳年舊賬嗎?”他毫不懼怕。

我依舊冷蔑一笑:“陛下當然不會去翻舊賬,但是,這些證據足以在洛陽引起軒然大波。而你,因為這件事,再也無法在洛陽立足。到時候,陛下聖譽受損,你猜陛下會不會雷霆大怒?”

“你若這樣做了,陛下肯定不會放過我。但你,難道就能逃過陛下的懲罰?到時候,你我不過兩敗俱傷罷了。”

見他這般暗中威脅,我靜靜地說道:“兩敗俱傷?你真是太高看你自己了。我們李家與你的恩怨,朝野皆知。我這樣做,陛下只會覺得我是在為父報仇。我是先帝禦筆親封的彭城王妃,陛下即使再震怒再不滿,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也不會殺了我。可你,你就不一定了。況且,用我被陛下責罰來換你的死,我覺得很劃算。”

“李媛華,你……”

我繼續刺激他道:“我勸你靜下心來好好想想,陛下親政已有半年,若他感念你的扶持,願意重用你,你怎麽還會是如今這份光景?行汾州事總歸要比鄉野閑居好,你可莫要辜負陛下的心意。”

我有意在他跟前刺激他,讓他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看到他臉上的血色一絲絲褪盡,看著他一點點感受著希望流失,我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快感。

我們李家人,一向都不是睚眥必報之人。從小,我父母就教育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可以不以德報怨,但絕對不能睚眥必報。我們兄妹也一向謹記父母的教誨。可是,在這件事上,李彪實在太過分了。

李彪受我父親諸多恩惠,即使他飛黃騰達了,想與我父親撇清幹系,但對自己上司最起碼的尊重都不保留,實在過分至極。我父親隱忍多時,可以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可他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我父親過不去。論才幹,我父親謀略世所罕見,對魏國的貢獻更是有目共睹;論人品,我父親為朝野上下一致敬重;論身份,我李家是隴西名門,當年我三姐是先帝後宮一品的貴嬪夫人,我又是占盡一時風頭的彭城王妃,是當朝尊貴的外戚。如此貴重的身份,他都毫不避忌,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我父親大起沖突,間接引發了我父親的死。這讓我怎麽咽得下這口氣!如今,我一定要讓他死了留在洛陽的心。他最引以為傲的史學和史才,以及修撰國史的抱負,這輩子都跟他無緣了。

離開這裏時,我分明聽到了他那長長的絕望嘆息。只是這一聲嘆息,我就知道,他對未來喪失了信心。哀莫大於心死,他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一個月後的仲秋上旬,我得到了李彪病死的消息。據說,他生病後,身體上長滿了潰瘡,痛苦至極。李彪為禦史中尉時,嚴酷之名遠近皆知。他曾親自制作木手毆擊犯人,死於他手中的囚徒不可勝數。據他府上人說,他還常常夢到他做禦史中尉時,死於他手中的犯人向他索命,最後在一個夜晚痛苦掙紮後死去。

他死後,元恪下詔賜他家人一百匹布帛辦喪事,贈他鎮遠將軍,汾州刺史,謚號剛憲。他去世之時,他以白衣修史歲餘,心心念念的史業未及完成。

得知李彪死訊時,大夫診斷出我有孕一個多月。得知我再次懷孕,彥和在我身邊激動地擁住了我。而我,倚在他胸前,緩緩伸出自己的雙手,俯首細看。這雙手依舊白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上面沾上了別人看不見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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